小说文学 > 玄幻小说 > 剑来 > 第九百零二章 无事即平安

剑来 第九百零二章 无事即平安

    在叶芸芸率先告辞离去后,隋右边一言不发,她立即御剑下山,独自去往青衣河畔的落宝滩。

    裘渎则带着少女胡楚菱一起,沿着山脊道路游历谪仙峰。

    落魄山和蒲山之间,两场宗师问拳,让老妪大开眼界。

    关键是那份赢拳之人的不自满,输拳之人的不气馁,让老妪觉得尤其可贵。

    经过大渎龙宫那场险象环生的境遇,再亲眼目睹陈平安的出拳风采,让老妪对这仙都山印象大好。

    高山仰止。

    何况那位那一袭青衫,还是剑仙啊。

    老妪眺望远方,没来由有些感慨,山河岂容人画得,地天还是圣分开。

    老妪以心声说道:“醋醋,师父会争取帮你在这仙都山求个谱牒身份,但是此事未必能够成功。”

    胡楚菱点点头,都不问为什么师父会临时改变主意。

    老妪犹豫了一下,提醒道:“醋醋,若是真的成为此地祖师堂嫡传,以后可莫要任性行事了,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,那位年纪轻轻的陈剑仙,虽然人极好,但是你看那裴姑娘,武学境界那么高,在她师父那边,还是那么重规矩,礼数周到,崔仙师都是快要当一宗之主的人了,在先生身边,不一样是毕恭毕敬的。”

    但是老妪真正对仙都山彻底放心和信赖的,甚至不是这些所谓的剑仙、宗主、止境,而是……那种发自肺腑的笑容。

    陈平安看待所有人的,以及所有人看待陈平安的。

    就像那两个裘渎暂时还不知姓名、身份的孩子,他们对陈剑仙,仿佛充满了一种不讲道理的尊敬、依赖和亲近。

    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,在浩然宗字头门派里边,与老人们差了好些辈分、境界的年轻修士,许多人在路上见着了掌律、祖师堂供奉,可能连招呼都不敢打,拘谨,敬畏,束手束脚,就更不谈半路遇见一位开宗立派的祖师爷了。

    胡楚菱一双水灵眼眸,笑眯成月牙儿,嗓音软糯道:“都听阿婆的。”

    在裘渎这边,少女还是喜欢用家乡方言,称呼自己师父为阿婆。

    老妪摸了摸少女的脑袋,“不晓得将来谁有福气,能够把咱们醋醋娶进门当媳妇喽。”

    嗯,那个叫曹晴朗的年轻后生,看着就很好啊。

    而且曹晴朗还是陈剑仙的得意弟子。

    老妪看了眼醋醋,若是他们俩能够天公作美,两情相悦,就更好了。

    神仙眷侣,白头偕老,子孙满堂……

    老妪自顾自笑起来。

    扫花台那边,崔东山与两个孩子提醒道:“今天的两场问拳,你们俩记得保密,对外不许多说一个字。”

    程朝露点头答应下来。至于为什么,费脑子想那些有的没的做啥,自己有那闲工夫,都可以多练拳一趟,再做出一桌子饭菜了。

    于斜回却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,疑惑道:“是好事啊,有什么见不得人的?”

    这要是在家乡那边,老子凭真本事问剑赢了谁,敲锣打鼓又咋了,酒桌吹牛打屁,谁管得着?

    崔东山一皱眉,一只雪白袖子趴在于斜回肩膀上边,“嗯?!”

    于斜回立即叹了口气,“听崔宗主的。”

    上次他们九个,被这只大白鹅以袖里乾坤的神通收入囊中,除了孙春王,其余一个个的把苦头吃饱,尤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白玄,如今见着崔东山就跟见了鬼差不多,于斜回同样记忆犹新,没事,等我问剑赢过了崔嵬,下一个,就是你这只大白鹅。

    崔东山满脸笑嘻嘻,冷不丁一把搂住于斜回的脖子,脑袋磕脑袋的,再压低嗓音道:“将来想要问剑赢过你师父崔掌律,已经很不容易了,还想问剑我这位下宗宗主?好胆识,有志向,佩服佩服。怎么,你小子如今就野心勃勃,想要有朝一日篡我的位当宗主?谁借你的熊心豹子胆,赶紧说出来听听?”

    于斜回顿时身体僵硬,立即望向陈平安,嚷嚷道:“崔宗主你再这么胡乱冤枉人,我就要跟隐官大人告状了啊!”

    陈平安转头笑道:“既然我们下宗是剑道宗门,你又是剑修,想要与崔宗主这些的前辈问剑,是在此山修行的题中之义,恰好是你们练剑的意旨所在,有什么敢不敢的。我现在就可以把话撂在这里,以后你不管是赢了你师父,还是赢了崔宗主,我都请你喝酒。”

    于斜回立即底气十足,哪怕依旧被大白鹅勒住脖子,开始嘿嘿而笑,“隐官大人,那我这会儿就得练习酒量了。”

    听说在家乡那个小酒铺,酒局无数,可隐官大人就从没喝醉过。

    当然了,二掌柜的坐庄,也从没赔过钱。

    陈平安打趣道:“其实我酒量一般,只是铺子那些酒鬼的酒量太不济事,全靠同行衬托。”

    程朝露有些惋惜,纳兰玉牒要是在这儿,肯定又要将这句金玉良言记录在册了。

    崔东山御风离开扫花台,还有一大堆繁琐事务等着他去解决。

    御风途中,偷偷瞥了眼徒步走向密雪峰的黄衣芸和薛夫子。

    发现了那一抹白云,叶芸芸抬起头,朝崔东山挥了挥手。

    崔东山啧啧称奇,不愧是刚刚跻身了归真一层的止境武夫。

    此外叶芸芸的心性,确实跟自家仙都山投缘,大气!

    犹豫了一下,崔东山临时起意,打算单独会一会黄衣芸,风驰电掣,雪白身形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,在青崖间青石路落脚,来到黄衣芸身边后,作揖而笑,“恭喜叶山主武道更上一层楼。”

    叶芸芸早已停步,抱拳还礼,坦诚道:“多亏了陈山主相助,不然我如果是将来与吴殳问拳,会有大问题,一个不小心,就要落个与北俱芦洲王赴愬差不多的下场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叹了口气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叶芸芸笑道:“崔宗主有话直说便是,反正都不是什么外人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这才说道:“实不相瞒,先生从蛮荒天下返回后,受伤不轻,只说武学一境,就从归真跌到了气盛,不然也不至于与青虎宫陆老神仙讨要一炉羽化丸,就是前不久的事。”

    叶芸芸内心震动不已,陈平安与自己问拳之时,竟然只是气盛一层?她立即转头望向薛怀,“上次青虎宫送给我们的两炉羽化丸,还剩下几颗?你飞剑传信檀掌律,不管还有几颗,反正都带过来。”

    薛怀比叶芸芸更惊讶,老夫子难掩错愕神色,一个纯粹武夫的跌境,绝非小事,要比练气士跌境更罕见、更棘手,可即便如此,陈山主还是答应了与师父的那场问拳。

    陈山主果然正人君子,行事慷慨磊落,为人光风霁月。

    难怪年纪轻轻的陈山主能够在那剑气长城,以外乡剑修的身份担任末代隐官。

    相信以陈山主的人品,在那剑气长城,定然是有口皆碑、交口赞誉了。

    不得不承认,如今蒲山欠了仙都山一个天大人情,但是这样的欠人情,何尝不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天大好事?!

    只是一场扫花台问拳,就帮助师父跻身归真一层,于私,蒲山云草堂底蕴更加深厚,于公,对于整个桐叶洲而言,也更能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别洲修士,即便武圣吴殳不在家乡,师父只要稳固好境界,便是一位类似徐獬这样的大剑仙,都要忌惮万分,不敢轻易与师父问剑。

    崔东山赶紧摆手,“可不是为了此事,才与叶山主诉苦的,有陆老神仙坐镇清境山,怎么都缺不了我先生的羽化丸。之所以唠叨这个,就像叶山主说的,咱们都算是自家人了,没必要藏藏掖掖。”

    幸亏黄衣芸已经是玉璞境修士,若还是位元婴地仙,啧啧,想要打破瓶颈跻身上五境,她就需要面对心魔……后果不堪设想,估计先生又要增添一笔没头没脑的情债了吧。

    崔东山抖了抖袖子,伸手挠挠脸,小声问道:“叶山主,能不能与你讨要一个蒲山云草堂的嫡传身份?但是此事,关于我的真实身份,蒲山至多三人知晓,你,薛怀,掌律檀溶。”

    “没问题。”

    叶芸芸快人快语,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下来。

    她知道是蒲山第七幅仙人图牵扯出来的麻烦。

    三人一起徒步走向密雪峰,期间需要路过祖山青萍峰,叶芸芸破天荒有些为难神色,犹豫许久,才试探性开口道:“崔宗主,能不能冒昧问一句,你家先生,他到底是怎么练的拳?”

    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,缓缓道:“在家乡在异乡,在远游在归途,在山中在山外,在人间在人心,在山河锦绣里,在日月乾坤中,在人间大美处,在世道泥泞上,在剑修如云处,在希望失望重新希望后,先生皆在独自练拳,与天地问拳,与自己问拳。”

    转过头,白衣少年最后微笑道:“所以我家先生,从不将曹慈视为大敌、死敌、宿敌,天下拳有曹慈,武学道路前方有个同龄人曹慈,在先生眼中,就是一种大幸运,故而只会让先生登山更高,脚步更快。”

    叶芸芸闻言,心境激荡,神思飞越。

    沉默片刻,她忍不住问道:“有封中土邸报,上边说陈平安在功德林与曹慈那场问拳,出拳不是……特别讲究?从头到尾,拳拳打脸?”

    崔东山转头狠狠呸了一声,“放屁,何方贼子,胆敢昧良心污蔑我家先生,实在是太缺德了!”

    叶芸芸将信将疑。

    陈平安在扫花台那边,让裴钱模仿叶芸芸和薛怀出拳,六十余桩架拳招,裴钱已经演练得有七八分神似。

    就连叶芸芸和薛怀那几招压箱底的杀手锏,裴钱也学得有模有样,神意饱满,比蒲山嫡传还嫡传了。

    这让原本打算摆摆师父架子、好帮弟子查漏补缺的陈平安,陷入一种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。

    程朝露觉得裴姐姐出拳,当然很好看,可好像还是隐官大人跟人出拳,更好看些。

    于斜回则觉得白玄今天不在场,太可惜了。

    裴钱停下身形,转头望向师父。

    陈平安双手笼袖,微笑道:“不错。”

    带着裴钱一起去往青萍峰,陈平安笑问道:“之前是有什么想说的?”

    裴钱说道:“我跟薛夫子那场切磋,最后一拳,薛夫子不该站着不动,就像是束手待毙了,身为纯粹武夫,我认为这样不对。其实当时问拳结束,我就想说的,只是觉得薛夫子是长辈,又有太多外人在场,我就没好意思开口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着不说话。

    裴钱就觉得多半是自己说错话了。

    “这个道理很好,是该与薛夫子说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头道:“不过未必是在那个当下说,所以你的犹豫,最终没有说出口,是恰当的,在师父看来,可能都要比这个对的道理本身更对。”

    裴钱大为意外,以至于流露出几分如今不太常见的羞赧神色了。

    从当年的小黑炭,到如今的裴钱,始终坚信一件事。

    天底下的好道理,全部都在师父那边。

    至于她自己,知道个屁的道理。

    陈平安轻声笑道:“我们与人讲理,不是为了否定他人。此外,给予他人善意,除了我们自身的问心无愧,也需要讲究一个分寸感。这就是道术之别了,大道唯一,术却有千百种,因人而异,因地而异,所以说当好人,很难嘛。”

    伸手轻轻拍了拍裴钱的脑袋,陈平安神色温柔,轻声道:“你今天能够这么想,师父就可以放心教你两种自创拳招,以及某个‘半拳’了。”

    其实陈平安那自创的两拳,既是拳法也是剑招,一极简一至繁,就像是两个极端,其中一拳,或者说剑术,取名为“片月”,威力不小,杀力不低,最适宜在战场身陷重围之中凌厉递拳。

    陈平安补了一句,“不过此事不急,我马上要回小洞天内闭关,等到典礼结束后,我找个空闲时间,再来好好教拳。”

    如今跟弟子都是止境气盛一层,给裴钱喂拳一事,陈平安还真有点犯怵。

    裴钱如释重负。

    陈平安心境祥和,看了眼山外景象。

    远山无尽,云水莫辩。

    今天曹晴朗之所以没有在扫花台现身观战,是因为这个身为龙门境修士的“内定”下任宗主,开始正式闭关结金丹了。

    治学修行两不耽误。

    这样的得意弟子,打灯笼都找不着的。

    不过曹晴朗当下的闭关之地,却不是在仙都山的青萍峰或是密雪峰,而是在一座至今都未现身的新山头,被崔东山以阵法施展障眼法,连叶芸芸和裘渎都未能看破真相。

    其余两座旧山岳,崔东山分别取名为云蒸山和绸缪山。

    主峰分别是吾曹峰和景星峰,两处山一行人论出身,论家学论师承,反正就是个各有各命。

    在剑气长城,其实不太喜欢比较这个。投胎也是本事,不服气的话,就让凭借剑术和战功,从陋巷搬去那五条街巷。

    因为老大剑仙曾经立下一个雷打不动的规矩,宅子在五条街巷上边的高门大户,除非家中一位剑修都没有了,不然就是只剩下一位下五境剑修,不管岁数大小,都得去战场递剑。如果觉得去了就死,那就在大战来临之前,早点搬家,趁早搬出那五条街巷。

    所以在剑气长城,除了没有坟冢一说,甚至没有所谓的祖宅。哪怕是几位城头刻字的老剑仙,历史上祖上也都曾搬过家,就像董家,在董三更独自远游蛮荒天下的那个百年当中,就差点没能守住祖宅。

    铁打的五条街巷,流水一般的剑修。

    因为米大剑仙的关系,他们这些孩子,对家乡那座酒铺金字招牌的青神山酒水,后边推出的哑巴湖酒水,还有那些无事牌,都并不陌生。

    米大剑仙之前在落魄山那边,就是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,每次到了拜剑台,就最喜欢跟白玄唠叨,说那些春幡斋和避暑行宫的丰功伟绩。

    于斜回几个,练剑闲暇,就端小板凳坐在一旁,就当是听说书了。

    听米裕说,隐官大人跟大掌柜叠嶂合开的那个酒铺,曾经有个老金丹修士,有天喝高了,就在墙上挂了一块无事牌。

    “论剑术,我也打不过小董。可要是论酒量,老子就算把三条腿都搁酒桌上,都能轻松赢下小董,不服气就来找我。”

    挨了一顿揍后,第二天鼻青脸肿的,趁着天刚亮酒铺刚开门,又跑了一趟,只是在无事牌的反面,多写下一句:昨儿酒喝高了,醉话不作数。

    结果偷摸回家路上,再行踪鬼祟都没用,又挨了一飞剑。

    于斜回突然说道:“小厨子,我们将来一定要结金丹,养元婴,跻身上五境。”

    程朝露点头道:“必须的!”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有一行三人离开南海水殿,在那歇龙石处驻足片刻,再去了一趟与海气相通的大渎龙宫旧址,最后在桐叶洲西海岸,一行三人正式登岸。

    一位丰神玉朗的中年男人,身边跟随一位姿容绝美的彩衣侍女,和一位矮小精悍的男子扈从。

    正是新晋四海水君之一的李邺侯,当他双脚踏足陆地之时,身形微微凝滞几分,只是很快就恢复如常。

    一旁侍女背琴囊,名为黄卷,她喜食书中蠹鱼,而她身边这位主人,恰好是整个浩然天下首屈一指的藏书大家。

    矮小汉子背着一杆短枪,如今是一头水鬼,生前便是止境武夫,机缘巧合之下,去往那座历史上多次更换主人的皎月湖,担任首席客卿。

    黄卷最为仰慕柳七,同时最为厌烦某个吹牛皮不打草稿的家伙。

    那个名叫溪蛮的九境武夫,出身流霞洲,其大道根脚,是一条陆地土龙。

    先前溪蛮在大渎龙宫旧址内,曾与前辈杀青切磋一场,杀青压了一境,以同境问拳,杀青小胜。

    当时观战队伍中,真龙王朱身边,还站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,习惯性低头弯腰,好像怕极了王朱,少年即便是与王朱言语之时,也是视线游移不定,从来不敢正视王朱。

    黄卷笑道:“澹澹夫人倒是会做人。”

    这位渌水坑旧主人,道号青钟,如今她已经贵为陆地水运之主。

    当年把守歇龙石的那位捕鱼仙,好像如今已经身在北俱芦洲的济渎。

    而那些南海独骑郎,竟然被澹澹夫人私底下一并送给了稚圭。

    听说渌水坑宝库里边的虬珠,也被直接掏空送人了,这可不是一笔小钱。

    四处结缘。

    其实在自家主人这边,澹澹夫人一样有所表示,礼不轻。

    李邺侯笑了笑,“你以后多学学。”

    杀青问道:“这次咱们是上杆子找陈平安谈买卖,会不会被杀猪?”

    黄卷恼火道:“什么杀猪?!”

    杀青说道:“就是那么个意思。”

    李邺侯叹了口气,“陈平安会很好商量,怕就怕是那个人负责待客。”

    绣虎。

    或者说半个绣虎崔瀺。

    杀青问道:“我能不能跟陈平安切磋一下,先前那个,太不够看。”

    李邺侯摇头道:“这次不合适,以后再说吧。”

    之前那场中土文庙议事,闲暇之余,有一大拨人,不约而同在鸳鸯渚那边抛竿钓鱼。

    最奇怪之处,在于这些家伙,多是止境武夫,最低也是山巅境。

    要是个远游境武夫,好像就根本没资格在那边落座垂钓。

    而那拨武学大宗师当中,有个绰号“龙伯”的张条霞。

    张条霞身边有个中年相貌的男子,坐在一条常年随身携带的竹凳上,腰系一只小鱼篓,在外人眼中,一辈子都在古战场遗址游荡,既不与人问拳,也不与人接拳。此人腰间那只鱼篓,却不是龙王篓,而是一件在山巅被誉为“游仙窟、无底洞”的至宝,传闻能够同时饲养数以万计的阴灵、鬼物。

    因为这位纯粹武夫,太过与世隔绝,不知姓名,

    只有一人,在酒桌上与旁人说漏嘴了,将其称之为“老芝”,是青山神夫人的“天字号”爱慕者,那种都不敢远远看她一眼、只看远远想她一辈子的痴情种。

    还有皑皑洲雷公庙一脉的师徒,沛阿香和柳岁余。北俱芦洲的王赴愬。桐叶洲武圣吴殳。皎月湖首席客卿,杀青。

    此外还有不少事,“龙宫遗址那边飞剑传信一封,说是新任南海水君李邺侯,今天要来咱们这边做客,我估计他是来找先生商议曳落河水运的买卖一事,先生只管继续清净修行便是了,学生可以去跟李邺侯谈价格,先生只管放心,先生就算不露面,李邺侯绝对不会觉得仙都山待客不周。”

    有我待客,足矣。

    李邺侯与稚圭都是四海水君之一,所以想要离开自家水域,进入东海地界,肯定要先与稚圭通气。

    而且还需要与中土文庙那边报备,得到允许后,李邺侯才能离开。

    陈平安突然起身,穿上一双布鞋,“稍等,我刚好有点事情要外出,要拉上小陌走一趟小龙湫,我们一起下山好了。”

    走出这座作为临时修道之地的长-春小洞天,陈平安来到崔东山身边,笑道:“你去更好,只管漫天要价坐地还钱。我跟李水君谈起买卖来,还真开不了口。”

    要说当个包袱斋,陈平安还真有点底气,绝不妄自菲薄,唯独狠不下心“杀熟”。

    因为先前在文庙功德林,当时还是皎月湖水君的李邺侯,带着一个法袍品秩极高的侍女,还有一位貌不惊人的止境武夫,一起拜访先生,李邺侯当时送出的贺礼,是一幅价值连城的《烂醉如泥贴》,除了字帖当中的“酒虫”极其稀罕,关键是字帖本身,就可以视为一座水运浓郁的六百里大湖,是蛟龙之属梦寐以求的一处极佳修道之地。

    一同下山后,崔东山去找李邺侯。

    陈平安在落宝滩那边找到了小陌,一起去往小龙湫。

    一条跨洲渡船上边。

    小米粒,小脑袋一歪一歪,小肩膀一晃一晃,肩挑金扁担,手持绿竹杖,大晚上在渡船上边绕圈圈“守夜巡山”呢。

    白玄大爷坐在船头栏杆上,双手按住船栏,抬头望明月,大声感慨道:“被隐官大人如此看重,任重道远啊。”

    指名道姓,要自己参加下宗庆典,那个小隐官陈李,有此待遇?

    五彩天下,飞升城。

    铺子打烊了,有个身形佝偻的汉子,站在柜台后边,喝着酒,看着墙壁。

    在二掌柜离开之后,这边就不挂新的无事牌了。

    还有人闹过,都被汉子好不容易打发过去了。

    飞升城的一些个酒楼,就想要依葫芦画瓢,照搬此举,结果就根本没谁捧场,尴尬得一塌糊涂。

    是啊。

    天上天下,独一份的。

    你们怎么学?

    不可能做到的。

    “想好了,明儿起要跟二掌柜好好学写字,我要给那个没过门媳妇的纳兰彩焕,亲笔写封聘书。”

    “周姑娘身边,少了个我,她才没有笑脸,一定是这样的。既然是阿良亲口说的,我得去问问周姑娘,明天就去,后天也行。”

    “求求你们你们别骂阿良了,不像我,就从来不骂他半句,你们以后谁敢当我的面,再骂他半句,那就是与我赵某人问剑了,我跟阿良是赌桌上的至交好友,更是酒桌上的棋逢对手,你们其实根本不懂他的我家良子的苦用心,只有我懂,所以狗日的你给我磕个头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名为邈然,至于姓氏,就在城头上刻着。”

    “恨不得一辈子就住在酒缸里。”

    “剑术不高,但是没怂过。”

    “听阿良说过,天下有种楼叫青楼,世上有一种酒叫花酒,二掌柜却说没有,该信谁?”

    “孙巨源其实剑术稀烂,也就骗骗外乡女子了。”

    “听说浩然修士,都讲究个笔砚精良人生一乐,他们难道不用练剑吗?”

    “金丹元婴两境的陆地剑仙,哈哈,笑死老子了,原来那儿的剑仙,比叠嶂姑娘的酒水还便宜。”

    “米大剑仙都能进避暑行宫,凭啥我不能去?”

    “岳青米祜你们这些剑仙,听我一句劝,左右剑术其实一般般,就是三板斧的路数,不信就去问剑一场。”

    “春梦好寻,金丹难觅。”

    “宗垣未曾来此饮酒,实在是错过太多。”

    “一觉醒来,比昨天跟喜欢她了。”

    “太徽剑宗的韩槐子救过我两次了,一直没有当面道谢,不应该。”

    “谢松花看了我两眼,有戏。”

    “醇酒美人是仙乡,诸位,我们不醉不归。”

    “算我帮那个狗日的求你们了,哪位大剑仙行行好,赶紧去城头那个猛字前边刻个字,就当是帮他取个姓氏好了,白捡个儿子,何乐不为。”

    “我喜欢的人,出拳有法度,喝酒最风神,他不是剑修没关系,本姑娘是啊。”

    “十个酒鬼九个托,我能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思君如弦月,一夜一夜圆。”

    “下一个城头刻字的大剑仙,一定会是我元亮。”

    一旁悬挂了一块无事牌。

    “相信在元亮之后,会有更多刻字剑仙,比如我杜陵。”

    其实小酒铺的墙壁上,有很多这样相邻悬挂的一双无事牌。

    可能是同桌喝酒的好友,满身酒气,借着酒意,一个写完一个接上。

    也可能是两位先前根本不认识的剑修,或是只是熟脸,却从无言语交集,就像临时串门,打了声招呼。

    “二掌柜当了官,去了避暑行宫,好像喝酒就没个滋味了。”

    “避暑行宫里边的罗真意,真是漂亮,二掌柜近水楼台先得月,艳福不浅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二掌柜,什么新任隐官,见外了,老子每次跟他一起蹲路边喝酒,哪次不是直呼其名,喊他陈平安。”

    “可拉倒吧,你黄绶与二掌柜次次喝酒,恨不得把脑袋低到裤裆里去,一大把年纪了,笑得跟个儿子差不多。”

    “哪天真的不用打仗了,就去北俱芦洲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记得喊我一起。”

    “如陆芝所说,也许二掌柜就是个女人,藏得真好,难怪与郁狷夫问拳那么凶狠,原来是女人为难女人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宁姑娘怎么办呢?愁。”

    “读书修福,安分养神。”

    “一看就是从二掌柜那边借来的,不过话是好话。”

    “戒酒比练剑更难。”

    “戒酒有何难,我每天都戒。”

    “今日无事。”

    “平平安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