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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树人生 抽刀断水水更流

    流言四窜。

    余周周坐在桌子前一边翻着《中国国家地理》漂亮的彩页,一边揪着盘子里面的葡萄。她刚刚挂下陈桉的电话,脑子里一片混乱。

    她笑着问陈桉,当初她因为躲避周沈然等人的阴影笼罩,也为了躲避奥数,选择了13中这个悬崖潜心修炼,那么为什么女侠重出江湖的时候,还会陷入同一个怪圈里?

    也许是她爸爸的那通电话和“一起过年”的邀约惹的祸。在分校一直安分守己的周沈然突然重新出手,这一次他的身份只是神秘知情人,不是余周周同父异母的弟弟。只是余周周实在没有兴趣以毒攻毒,把他也拉下水。

    陈桉笑了,“小学时候你会因为这个哭鼻子,现在不会了,这就是区别。”

    余周周愣了愣,“也许是因为我妈妈已经不在了。”

    电话那端沉默很久。

    “周周,你就那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吗?”

    她不知道怎么样回答。

    余周周的确不在乎。当有女生神神秘秘地拉着刚刚返校的米乔八卦这件事情的时候,米乔伸手就是一巴掌,“除了嚼别人舌根还会点别的吗?他妈的不知道真假的事情就能四处传,还‘别告诉别人’——你自己先做到再说吧!”

    后来米乔向她道歉,因为她的冲动把事情闹大了,反而让被打的女生更愤怒,以“评评理”的名义将事情传播得更广。

    余周周笑了,轻轻揉了揉米乔的头发。心里说,“打得好,不怪你。”

    “周周?”陈桉轻声喊她的名字,余周周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。

    “其实不是这样的,”余周周慢慢地说,“我没有像你担心的那样破罐子破摔。我只是想起,小学时候,我觉得没有爸爸这件事情压得我都受不了了,生怕别人知道,一心想要躲开。”

    “而我的确躲开了,”她顿了顿,“在你的庇护下。”

    “之后我才发现,那些当初会影响到我情绪的同学老师,其实早就已经淡出了我的生活,而且,他们都不再记得我。即使记得我的那些人,就像凌翔茜、蒋川,他们自己也在成长,也会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。所以这一次,重来的一次,我只要装作一切都不知道就好了,反正总有一天,这些和我坐在同一个教室里面八卦我的人,都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,就好像从来都没出现过。”

    余周周甚至被自己临时编造出来的理由说服了。

    然而她仿佛听到了陈桉的摇头声。

    “周周,我宁肯你什么都看不开,然后跟我哭诉问我怎么办,再然后由我来安慰你,这至少证明你还是爱惜自己名誉的,还是有在乎的事情的,还是像个孩子的。你告诉我,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?还是你只是已经觉得都无所谓了?”

    不,还是有所谓的。她想起那个寒冷的夏天,陈桉温暖的怀抱。

    余周周握住听筒,忍耐了半天,才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陈桉,”她转换了话题,“工作忙吗?”

    陈桉从来面对她的打岔都无动于衷,只是这一次,他顿了顿,突然很明朗地笑了。

    “累死了,要学的东西太多了,累得像狗一样。对了周周,我过年时候没休假,都攒到夏天了。有个亲戚在泰国,我想去曼谷玩,你愿意跟我一起吗?”

    余周周心都颤了一下,想也没想就回答,“好,好!”

    雀跃得像个孩子。

    然后冷静下来,“陈桉,我没钱。”——

    关于余周周的谣言肆虐到极致的时候,林杨正在东边的滨海城市参加物理和数学联赛的集训。

    打给她的电话,对方一直不接。但是每天晚上,都会收到一条例行短信,告诉他,“晚安,好好休息,加油。”

    从一开始的感动到此刻的失落,这个短信越来越像一种例行安抚。林杨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爱情。

    路宇宁的电话在某天早晨降临,“喂,少爷,你知道你们家那位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我们家那位?”林杨挠挠头,“现在还不是呢……过几年再允许你这么叫。”

    “好,别废话,你们家未来的那位,出什么事儿了,你知道吗?”

    林杨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攥紧了。

    “什么事儿?”

    路宇宁叙叙地讲着,末了加上一句,“不过都是三八的传闻,你别太当真,我想了半天觉得不应该告诉你,省得你在那边分心,不过……唉,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

    林杨挂下电话,立即给余周周的手机打过去,可是和往常一样,她根本不接电话。

    是因为心烦意乱,不愿意理他?

    还是根本不需要别人关心?

    林杨放下手机,苦笑了一下。说到底,其实他还是别人吧——

    夏天就这样来了。

    凌翔茜抬起手挡住眼前炽烈的光芒,时间久了,手臂发酸。

    早上的升旗仪式刚刚进行一半,太阳光就迎面曝晒着她们。天亮得越来越早了,常常在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光大亮,再也没有初春的暧昧。

    站在讲台上进行升旗演讲的是高一的学弟,声音平板,语气僵硬,凌翔茜想起楚天阔,那个人已经跑去集训一整个月。

    她记得在晚自习的时候,他们在一片漆黑的行政区话,被徐志强扯着领子欺负……

    余周周只要说出来,她就万劫不复。

    余周周是新世界里面唯一一个故人。

    当周沈然告诉她那一切的时候,她甚至都没有过求证的打算,一瞬间就相信了。尽管周沈然个子小小,驼着背,还抖脚——可是她相信他说的是实话。

    或者说,她希望他说的是实话。

    她希望余周周的背后和她一样不堪,那个笑容甜美的小公主血统并不纯正。尽管她曾经拯救保护了自己——甚至就连曾经的这些救助,辛锐也总是会告诉自己,那不是余周周的功劳,那只是自己足够争气足够勇敢,并不是借助外界的任何人。

    即使余周周没有伤害过她。

    公主们最大的错在于,她们是公主。

    辛锐抬头去看斜前方的凌翔茜的背影。

    然后笑了——

    凌翔茜觉得被深深地侮辱了。

    饭桌上,妈妈竟然神经兮兮地问:“要不要重新练钢琴,尽快恢复到初一时候的十级水平,然后考艺术特长生?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她放下饭碗。

    “可以加分啊。”妈妈笑得有些怪,“几十分的加分,有备无患。”

    凌翔茜听见书房里隐隐的谈话声。自从妈妈因为第三者的事情大闹之后,父亲留在家里面的时间越来越长,平时在外饭局上能谈的话都挪到书房里。

    可是她知道,这只是一种安抚而已。直觉告诉她,父亲对母亲的厌烦已经让他不惜做戏来耍她。

    “我为什么要加分?”凌翔茜有些颤抖,她只是这次发挥失常而已,学年第11,数学两道大题思路一片空白,只是失常,只是失常。

    失常的究竟是她还是她妈妈?

    她站起身要回房间,被妈妈抓住了胳膊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什么状态?你们老师都说了,你和那个男生的事情……你自己不争气,我们只能替你想办法,这是一条路,至少能保底。”

    凌翔茜冷笑。武文陆已经跟她谈过了。不知道是谁多嘴举报给了老师。

    她拒不承认自己与楚天阔之间的事情,她相信,即使楚天阔被问到,也一定什么都不会说。

    可是她错了。楚天阔在武文陆说起“有人看见过你们常常在一起”的时候,轻描淡写地说:“只是关系还不错的同学,不过她有没有别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,我已经在和她保持距离了,毕竟关键时期,老师你知道,我也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。”

    不过她有没有别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。

    不过她有没有别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。

    武文陆转述这句话的时候,凌翔茜瞬间绽放出一脸灿烂到凄惨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我的确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啊。”

    从现在开始。

    “我不考艺术特长生,我没有任何问题,妈妈,你保护好你的脸,别总是东想西想的,别管我。”

    她听不见妈妈在背后都说了些什么,回到自己房间插上门,戴上3,将音量调到最大。

    亨德尔的某部交响乐。某部。

    凌翔茜从来都不喜欢古典音乐,虽然她自己学钢琴,可是只是把考级的每首曲子都练得很熟练,却至今也不知道门德尔松到底是谁。

    只是因为楚天阔,只是因为楚天阔,她开始听德沃夏克的《自新大陆》,开始揣摩《四季》里面到底哪一季更富有表现力——只是为了某个能够延续的话题。

    她们活得一点都不高雅,听什么高雅音乐?——

    林杨整个人坐在走廊窗台的背阴处,盯着手边那一方边缘完整的阳光。

    米乔拍拍他的肩膀,“其实她只是出去玩了嘛,你干吗一副人家把你给甩了的丧门星表情?我猜她是心情不好,散散心也正常啊。”

    林杨笑了,“她心情不好的时候,根本也没有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“怕你分心啊,你集训,多重要的事情啊,事关前途啊前途。你又不是不了解余周周,她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不体谅别人的女生吗?她这是为你好,这是关心你的表现。”

    林杨侧过脸看她,“你说这种话,自己相信吗?”

    米乔咳嗽了两声,“不信。”

    “传言就是关于她的身世?”

    “还有人说她受刺激了,性格大变,精神不正常,至少是抑郁症。”

    “放他大爷的狗屁!”

    米乔激动地鼓掌,“行啊你,乖乖宝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如此粗犷的爷们心,骂得真顺口!”

    林杨偏过头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米乔拍拍他,“你也别太介意,她自己都一点也不上心,你说你激动什么。恋爱中的人就是矫情,人家难过你会担心,人家不难过你又失落,折腾个什么劲儿啊!”

    林杨歪过头,“米乔,你为什么要帮我?”

    米乔愣了一下,嘿嘿一笑,“闲着也是闲着,保媒一桩胜造七级浮屠。给自己攒阴德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吗?”

    米乔刚要回答,忽然一口气提不上来,剧烈地咳了几声,身体都缩成一团,好像是在拼命地把什么往外呕吐一样,面色通红,满脸泪水。

    林杨慌张地跳下阳台,米乔声音减弱,倒在他怀里面的时候,轻的仿佛一片羽毛。

    她太瘦了,肩胛骨铬得林杨胸口生疼,安安静静的样子,仿佛已经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