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濯缨 8 狂犬

    钟攸这伤本算不得厉害,出了七八日就无碍了。他在书院的位置走了一圈,外院的墙已经起来了。苏舟陪在旁边,问道:“先生要给书院起个什么名,钟氏书院?”

    钟攸站定在歪脖子垂柳下边,笑道:“挂我姓氏太无趣了。”又想了想,道:“不如叫‘沧浪’有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什么意思?”苏舟抬手挡在门面上,被热得恹恹。

    “是要你们好好读书,日后既有出世之清白者,亦存入世之刚直者,更兼观世之豁达者。”钟攸望在方显雏形的书院上,道:“我是个无能人,多半会没了这沧浪的深意。”又对苏舟笑了笑,“指望你们了。”

    “听着都不好做。”苏舟擦了汗,也笑道:“但若是先生教我,哪个我都愿试上一试。”

    他尚年少,不知这话能给钟攸带去什么滋味,也不知钟攸说得这三者有怎样的意义。但正是他年少,才敢才能这般干干净净不假思索的说出来。

    钟攸是不能的。

    哪怕他的老师为他提字白鸥,他也不能。

    人约有些钦羡和感动。

    多是为这年少意气,这是在走过后无法克制的惦念。钟攸有点羡慕,又生了些期望。他无能之事,虽不能强加于人,但却难免生出期望。

    钟攸抬手轻敲了下苏舟的额,眼微眯,缓缓笑出来,道:“是了,我教你。”

    苏舟摸摸头,露了雪白的齿贝,只当傻笑。

    末了苏舟归家时,先生在字画书外多给了他一本书。夏夜的尾梢里,苏舟坐在他家院里的木梯上,这话时脸上带了寂寥,是真寂寥,并非时御那般的挥之来去,而是真真切切,又恍若轻轻浅浅。可但凡能露出寂寥和落寞的人,不论自己提的有多轻描淡写不值一论,揣在心底的重量总不会太轻。

    时御站在暗处望着他,看他妖娆的眼和斯文的脸,看他笑尽三分廖,话音里也没被苦愁沾染。

    “先生的确成不了靖候。”时御转回目光落在书架上,“靖候也成不了先生。”

    钟攸放了灯,伸展了下腰身,脸上延笑,道:“说得也是。”又偏头笑,“不,说得正是。”

    时御余光见他眉眼舒展,已然过了那份寂寥,唇线动了动,也笑起来。

    从钟攸院里出来时又晚了,时御抄路回家。溪边垂柳模糊着树影,他照旧是顺着溪走。天黑昏暗,脚下坑洼,幸他常走,所以并不为难。

    且说这夜柳遮月色,时御晃过垂柳时听见动静。那粗壮的树后边有人走动,他瞥了目光过去,脚步缓下来。

    不止一个,就跟在他后边。

    时御停了步,脚尖踢出去一颗石子,扑通的砸进溪里。他侧身站着,眼里比那夜色还暗,他道:“跟着我是为了讨饭吃吗?滚出来。”

    那树后边露了人脸,阴测测。脖子上挂着伤臂,那人道:“时六,你让人好等。”

    时御脚下碾着碎石子,碎发下的眸淆藏狠厉,扯了个笑,“你也让我好找。”

    正是那日凌晨被他拿个正着的男人。

    男人道:“你这疯狗,老子凭白被你咬去了半条命,就这么揭了,怕是说不过去吧!”

    时御见他侧旁出来的两三人手中都提了东西,虽这光暗看不清,但也猜到带的是能打人的家伙。

    时御脚下不动,道:“自是说不过去。”那唇角凝着笑,接着道:“送整条命才是该的。”

    后边也上了人来,这几人渐近围圈。时御仍是闲垂了手不动作,那眼漆深到让人胆颤。因他只盯着那人,仿佛看不见这粗棍,只要那人的命,约是盯的太冷了,竟让那男人畏缩了头。

    后边照头一棍子砸下来,时御避头闪了,那碗口粗细的棍重砸在他背上,他头也不回,只踹翻面前碍眼的,直步往男人那里去。那男人兜着手,岂敢再与他正面,撒腿就要后撤。谁知时御动作快得惊人,一把扯拽住男人挂在后颈上伤臂的兜带,硬是将人拽地拖了回来。那四下的的乱棍砸在他身上闷响,时御手掌卡在男人的后颈,将这人的头翻抬起来。

    男人挣扎惊乱,慌神道:“你、你敢!时六!你还、还敢真杀人不成!”

    那木棍砰声砸在肩上,时御另手握了棍,翻肘就砸在拿棍人的面上,对方被撞砸的痛呼,捂脸蹲下身去,不知是鼻梁还是哪里重砸断了,昏暗里湿热的液体顺着手指往下淌。但这还没有完,时御翻肘对准他后脊又是一下,让人捂着血哀声被砸跪下去。伤臂男人还没来得及多舌,时御抬手就卡卸了他下颔,拿在他后颈的手指猛力,将人就拖抬到眼前。

    碎发下的眼亮起来,在昏暗和混乱里亮的瘆人。

    “唔、呃!”口齿合不拢的男人惊恐挣扎,伤臂都兜掉出来,他用唯剩的手扒着时御的手掌,瞪眼粗喘,脚在地上乱蹬。

    时御垂眸微露了有点尖锐的虎牙,缓慢道:“命这不就是给我了吗?”

    疯狗!

    男人拼命挣扎,时御的手指卡紧在他喉咙。男人单个的手掌扒抓在他袖口,瞪大的眼渐渐翻起来,呼吸艰难的蹬直腿。

    匕首突然从一侧捅过来,时御抬脚将人踹开,那匕首擦着他衣衫划过去。被踹中的人吃痛弯腰,双手握着把匕首,见鬼似的在空中乱划,失声惊道:“你停下!快停手!”

    男人眼睛已经有涣散的模样,扒着时御的手也艰难的缓了速度,脚跟在地上蹬出道微深的痕。时御非但没有松手,甚至卡得更狠。

    “疯狗!”握着匕首的人惊喊着冲近,挥舞的匕首乱划冲近。

    时御脚下才抬,怎料一声响亮,握匕首的人就突然倒地。

    露出后边的青衫。

    钟攸胸口起伏,脚下还踩得是屋里穿的木屐,发都散了,手中缺口的石砖掉在地上。

    时御的手就陡然松开了。

    男人滑摔在地上,翻身爬着,一阵惊天动地的反呕和咳嗽。

    时御挺直的站在那里,看见钟攸眼中混杂的惊愕。手掌上有点湿,时御胃里又翻滚上恶心,他皱起眉,有一种强烈地欲望,堵在胸口,死死地压着他。

    仿佛只要钟攸调头,他就会压不住什么。

    “你。”钟攸深呼一口气,垂眸看清男人的脸,他几乎是头一次露出如此鲜明的神情,他道:“速去!”

    时御望着他。

    钟攸跨过男人几步到他身前,在时御没表情的注视中,拽起他的袖,怒道:“就这几步,你何不呼声?若他再带一把匕首,今晚你是活还不活!”又拉着他往回走,“走!”

    时御袖口被扒扯烂了口子,钟攸这么一拉,呲一声拉得更大了。他回头又恼又惊,只道:“这么大的人,还要用拳头教人不成?你就是张个口,难道还能掉块肉吗!你看手腕,已——”

    “先生。”时御像是倏地收了尖锐棱刺,用他漆黑的,在月下微亮的深眸望着钟攸,指尖轻轻拨碰到钟攸的指尖,带了点温缓和讨好,“砸在背上了。”

    钟攸被这目光和轻轻撩动的指尖几乎要融化了怒气,但他终究还记得现在软不得,他道:“砸的好。”又缓了音,道:“回去给你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疼。”时御的眸瞥向地上,剧烈咳嗽的男人登时闭紧嘴。

    然而时御没有说什么,只在钟攸转身时指了指的男人脖颈,眸中狠色。男人惊瞪着眼捂着喉往后爬了几步,不敢阻拦。

    夜色黑,钟攸看不清东西,他就听着声这么一路摸索过来。此刻又在自己看不清的昏暗里带着时御跌跌撞撞的往回走。木屐咯着石子,钟攸走不稳,时御扶住了他手臂。

    “都是石头。”时御长腿跨到钟攸前边一点,道:“我走前面。”

    钟攸正低头眯看路,所以不知道那前头回望来的目光是什么模样。

    大概与平日有点不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