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将进酒 174、疯狗

    雷惊蛰打开了敦州军备库,颜何如就是把这宅院修得再牢固,面对攻城器械都显得不堪一击。那些箭孔根本射不穿头车的格挡板,门闩直接被撞断了,机拓牵动的女墙来不及替换,边沙骑兵入内了。

    费盛上前要扶沈泽川,急声说:“主子,咱们从后撤离,借着夜色想办法出城!”

    “雷惊蛰要把海日古这些人一网打尽,”沈泽川临风而立,“为此筹备精细,用重兵围城,不会留下任何空隙。现在想要出城,已经太晚了。”

    费盛眼睁睁地看着宅院被围,心知今夜插翅难飞。但是他有言在先,得豁出性命来确保沈泽川无恙,于是握刀侧立,像钉子般地定在了沈泽川身旁。身后的锦衣卫如临大敌,一时间气氛格外肃杀。

    此刻新月如线,隐遁进了黑云中,苍穹雾沉沉地压在头,“你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,可是你没有想到吧,你不会被任何人接纳,如果离北知道了白茶是谁,萧驰野的刀就要转向你。”

    围栏猛然震起来,雷惊蛰在沈泽川跃起的瞬间抱臂格挡,被踹得差点后仰。两个人打得凶猛,颜何如不敢再留在跟前,又钻到另一头去了。雷惊蛰险些招架不住,在避退间擦翻了藤架,跟着撞倒了附近的琉璃灯盏。火扑进氍毹里,眨眼间便燃烧了起来。

    雷惊蛰料定沈泽川已经失了分寸,两个人在围栏间相搏,背后火光大盛。

    费盛杀得满身是血,他翻出梯口,喊道:“主子,烧起来了,不宜久留!”

    雷惊蛰背后吃风,他分出余力躲着锦衣卫,说:“今夜的敦州便是我的地盘,你们死斗也没有活路!”

    言辞间忽然见白袖扑面,打得雷惊蛰措手不及,脚下跟着乱了步子。沈泽川已经攥起了雷惊蛰的领口,雷惊蛰在这惊魂一刻里看清了沈泽川的脸。电光花火间,甚至不等费盛搭手,只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,说时迟那时快,接着白影如羽,竟然和雷惊蛰一起坠了下去!

    费盛肝胆欲裂,劈手去抓,只掠到了雷惊蛰的衣角,他声音颤抖,惶恐道:“主子!”

    雷惊蛰坠下去的那刻就认定沈泽川要跟他玩命!他在坠落间迅速探出右臂,背部撞着抚仙顶的飞檐,在檐角被砸断时猛地挂住了身体。脚下荡空,烧起来的火光犹如包裹着天地,饶是雷惊蛰也捏了把汗。雷惊蛰不敢大意,右臂扒得刺痛,想要靠着残檐爬上了这块凸出的瓦地。

    但是沈泽川从另一头已经爬了上去,雷惊蛰抬起的手被踩在了脚底下,瓦片顿时掉了几块,凌空摔下去砸得粉碎。

    雷惊蛰惊魂未定,在风里吐嘴里的血,说:“操!”

    沈泽川俯瞰着雷惊蛰,刮烂的袖袍露着右手。他背后是通天的火光,他解掉了纱布,把缚上的钢针都扔掉了,苍白的五指在握拳试力。

    雷惊蛰手指被踩得剧痛,他手臂在适才拉伤了,这会儿勉力吊着自己,双脚空踩着,强行扒着这残檐,看着那钢针摔落在自己眼前。

    “杀掉我你也活不了,”雷惊蛰抬眸挤出笑声,说,“你太可怜了,你被、被捏成了个怪物!今夜以后,中博就是你的梦魇,你要夜夜辗转反侧,你要日日提心吊胆,脚下的土地……”

    沈泽川蹲下身,他的那些阴郁与苍白在火光里一扫而空,变成了妖异的秾丽,还有舔血的残忍,他闷闷地笑起来,说:“你好天真啊。”

    雷惊蛰喉间滚动,不明白沈泽川为什么——他逸出了艰难的喘息,喉咙被沈泽川用右手紧紧卡住了,他从来没有想到,看似瘦弱多病的沈泽川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!

    沈泽川收紧五指,借着雷惊蛰攀爬的力道,把人几乎是拖起了些许,看着雷惊蛰面色涨红,轻声说:“你太好笑了,雷惊蛰,你怎么会以为白茶能够撼动我?”

    雷惊蛰喘不上气,翻动的眼珠胡乱转动,被恐惧侵占了。

    沈泽川端详着他,善意地说:“我到敦州,就是为了捉住你啊。”

    雷惊蛰喉间呛着细微的呼气声。

    “你帮了我一个大忙,”沈泽川转眸看着敦州,“我想要吞并敦、端两州,却又因为戚竹音不敢动作,只能借着樊州翼王来做掩护。你本来可以活得更久,如果你这次没有带着边沙人来的话,我或许还要等一年,等两年,甚至等更久的时间来寻找一个契机,但是你带来了边沙骑兵。”

    火花“噼啪”地爆开。

    “如今我有足够的理由出兵敦州,”沈泽川把目光放回雷惊蛰的脸上,“承蒙你的照顾,与我闲聊了那么久,我才能把时间留给了茨州守备军。”

    雷惊蛰不信,沈泽川怎么能算计到这一步,算计到他的每一步!他仰着头,眼前的景象已经昏花了。他艰难地喘着气,说:“你、你蝎、蝎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论我的父母是谁,”沈泽川偏头对他耳语,“我都是沈泽川。你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,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。我的梦魇是我自己。”

    脚下这片土地?

    中博根本无法束缚住沈泽川,他没有萧驰野那样依恋的故乡,他掉进茶石天坑那天就成为了无乡之人,从此断绝了与土地的情感。他永远无法驰骋在草原,他的双翼诞生于漆黑的深夜。如果萧驰野是鸿雁山,那么沈泽川就是中博的过境寒风。

    沈卫,白茶。

    他根本不在乎。

    右手的双指在发出声音,但是沈泽川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。他卡着雷惊蛰咽喉,就如同一年前他卡着纪雷的咽喉,这些人都昭示着他不再受困于人。或许雷惊蛰说得没错,这些的痛苦与仇恨把他捏成了怪物。当齐惠连也死在大雨中时,沈泽川就彻底抛弃了那些陈条,他不会再成为谁的阶下囚。

    他爱萧驰野,他还有纪纲。他不能够想象有朝一日,萧驰野和纪纲再步入那种前尘,成为他无法挽回的痛。他已经受够了隐忍,受够了锁链,他要撕烂的不止是天地,还有过去施加于他一切镣铐!

    雷惊蛰已经快要不行了,他终于能抬手扒着沈泽川的手臂,他在这一刻想起了阒都的传闻。

    “疯、疯……”雷惊蛰挤着字眼。

    火龙怒啸在重檐亭台,楼在焚烧中发出危险的声音。断木轰砸,脚下的瓦也跟着滑掉,颜何如重金搭建的抚仙顶正在崩塌。残檐像是承载不了两个人,“啪”地一声再度断裂。

    沈泽川站在这里,却想起了梦中的深渊。他一直临渊而立,从来没有跨出那一步,因为他不知道那一步的背后会迎来怎样的改变,但他听见了马蹄声。

    那是来自离北的风。

    沈泽川松开了手,在残檐倾塌的那刻跨了出去。他宛如敛翼的鸟,在白袍飞散间直坠而下。风擦耳掠过,像是经历了一场梦。

    深渊下是平静的死水,沈泽川跌落在这里,泛起了涟漪。可是贴在耳边的呼吸是那样强烈,蓬勃的生气驱散了黑暗,有力的臂膀抱紧了沈泽川,死水在刹那间好似掸开了杂尘,变成了萧驰野的胸膛。

    沈泽川被接住了。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    没刹住车,晚了四十分钟!富品中文